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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糙的“停火”：显而易见的脆弱性与美、以、伊的得失计算

经历了十余日极为激烈的地区冲突后，此次危机因美国对伊朗本土核设施进行大规模军事打击而迅速升级，伊朗则以针对美国在中东地区军事基地的报复行动回应，致使局势出现了短期内难以遏制的恶化态势。然而，到了6月24日，在美国的斡旋与第三方密集传话推动下，美、伊、以三方终于在战争的高压下达成了停火意向。尽管这份停火意向书并非各方通过正式外交渠道签署的具备法律约束力的文件，也未伴随成熟的对话或冲突管控机制，但在经历了近两周的相互打击和人员物资损失之后，三方都展现出某种程度的“疲惫意愿”，令局势在短期内出现了缓和的可能。

当地时间2025年6月24日，以色列贝尔谢巴，警察检查因伊朗导弹袭击而被摧毁的住宅楼，此次袭击造成多人遇难。视觉中国 图

然而，以色列和伊朗宣布停火后不久，以色列防长称伊朗违反停火协议，以军侦测到伊朗再次发射弹道导弹，他已指示以军对此“作出有力回应，对德黑兰市中心的目标进行猛烈打击”。但伊朗国家电视台发布消息否认在停火后对以色列发射导弹。只能说，这次“停火”的脆弱性，并不出人意料。

双方都需要“喘息”之际的停火

据新华社报道，特朗普在美国东部时间当天18时02分（北京时间24日6时02分）发表的帖文中说，停火将在大约6小时后正式生效。特朗普称，根据协议，停火将分阶段实施：伊朗先开始停火，到第12个小时的时候，以色列也开始停火，到第24个小时的时候，这场“持续12天的战争”将正式结束。

据此来看，此次停火仅是意向性的安排，并不具备传统意义上停火协议所需的严谨条文和执行细则。以色列和伊朗的代表并未在公开场合同时亮相并签署任何文本，也没有建立可供媒体和国际组织监督的沟通渠道或热线。协议的核心要素仅限于双方在一定期限内停止相互攻击，并通过设定关键时间节点来提醒各方遵守停火。由于缺少专业的第三方监督机构，也未能在协议中设立仲裁或问责机制，任何一方都可随时以安全或战略考量为由恢复军事行动，使得这份“停火”更多地体现出政治层面的意愿表达，而非实质性的行动准则。

在停火执行阶段的脆弱性尤为明显：首先，协议并未明确划定停火区域或排除特定军事目标，双方仅口头承诺不再主动发起空袭或导弹袭击，但在战术上仍保留了对方任何时候都可能成为打击对象的模糊空间；其次，通信联络机制的缺失，使得误判和信息真空成为重大风险，一旦一方侦测到对方可能正准备新的打击，整个停火安排便可能一夜回到原点；再次，没有享有公信力的第三方监督者，诸如联合国或红十字会等组织无法介入监督，亦无渠道对潜在的违规行为进行及时调查和报告。因此，停火仅是双方都暂时顾及国内和国际压力而给予对方的一次“喘息”，其稳定性和可持续性都面临严峻考验。

相互不信任是贯穿此次冲突的主旋律，也是停火难以巩固的重要原因。以色列方面深知，伊朗在多次冲突中展现的韧性和报复速度令其始终无法从根本上挫伤伊朗的战略意志；而伊朗也对以色列的情报侦察和导弹防御能力心怀忌惮，担忧在停火期间遭受突袭。双方都怀疑对方会利用短暂的平静期完成战术部署或发起突然袭击，因此在情报收集、军事备战和国内舆论引导中均保持高度警惕。即使在停火意向对外公布的时刻，双方仍在边境地区和海上演练防御演习，无疑为日后的冲突重启留下了“后手”。

当地时间2025年6月18日，伊朗德黑兰，以色列空袭德黑兰，爆炸现场浓烟滚滚。视觉中国 图

以、美、伊各自的得与失

尽管如此，这份停火意向的达成并非偶然，其中也反映出各方在战略目标层面获得的不同程度的满足。以色列在这次行动中，主要诉求是延缓或破坏伊朗的核计划，并摧毁其关键的地区战略据点。经过十余日的空袭，以色列空军成功对伊朗境内多个核设施实施精确打击，造成相关建筑与实验设备严重损毁，多名关键核科学家与工程技术人员伤亡或暂时失联。此外，伊朗的第四代导弹试验场、指挥中心以及部分战略位置所在的机场和军事基地也遭到重创，迫使伊朗在短期内必须集中人力和物资进行修复与替换。以色列遂认为其战略目标已在很大程度上得到实现，因此选择在有限的条件下停火，以防战略资源耗竭、国际舆论压力上升及国内政治分歧激化。

相对而言，伊朗在此次冲突中也实现了自身想要彰显的战略韧性与威慑效果。面对美、以联手的空袭打击，伊朗并未出现政权崩溃或大规模社会动荡。核设施虽遭破坏，但并未彻底断绝核研发能力，现有的工作人员转入地下设施或备用实验室继续工作，甚至在某些节点重置了部分研发进程。更关键的是，伊朗对驻卡塔尔的美军基地发动了导弹袭击。伊朗国家安全委员会指出，其所发射的飞弹数量与美军空袭所用炸弹数相等，显示此举是为了“捍卫尊严，同时避免全面冲突”。此外，当地时间24日凌晨，伊拉克首都巴格达以北的美国空军基地“塔吉营”也遭到无人机和火箭弹袭击。尽管目前遭袭美军基地都未有伤亡情况报告，但伊朗此举仍能发挥增强民族凝聚力的作用，也向国际社会展示其军事威慑能力，强化中东地区对于伊朗不可轻视的战略判断。

美国政府在这一轮冲突中同样获得了不同层面的成果。首先，美国是自1979年伊朗革命以来，第一次对伊朗本土目标发动高强度空袭，并付诸实战行动，这在美国国内和盟友面前展现了其对中东地区安全事务的直接干预决心。其次，美国利用其在中东的军事部署以及与以色列的战略伙伴关系，对冲突进程进行了积极的军事与外交协调，使得伊朗与以色列在其影响下选择妥协停火，借此彰显其地区影响力与政策推动能力。此外，在这场冲突中，美国还成功地动员了部分北约及亚太盟友的舆论支持，为未来可能的多边安全合作奠定了某种程度的政治基础。

然而，深入分析可见，无论是以色列、伊朗还是美国，都在冲突和停火中暴露出各自不同层面的不足，以至于三方虽可一时自称胜利，但难言全面胜利。以色列方面，尽管打击火力强大，但其导弹拦截与防空系统未能将伊朗的所有反击导弹一网打尽，导致国内部分城市和军事设施出现财产与人员损失，使民众对政府的安全承诺产生质疑；此外，本次打击虽延缓了伊朗的核进程，却并未彻底摧毁其后备力量，伊朗的地下实验室与分散式研发网络依然在运转。

伊朗方面，虽然保持了政权稳定和战略威慑，但高昂的战损成本不容忽视。主要核设施与多座军事基地的损毁，需要在更长周期内才能恢复；伤亡的高级科研与军事人员对其长期的科研能力和指挥体系构成严峻挑战；国内供应链和基础设施因冲突而受损，粮食、水源、电力等民生问题浮现，可能在未来引发更深层次的社会不满与经济困难。国际制裁与外交孤立的环境下，伊朗要迅速弥补损失并重启研发，将面临更严峻的外部压力。

美国方面，尽管军事介入力度空前，但对伊朗导弹与无人机的拦截并不完全成功，部分过境区域的平民与盟军基地仍受到威胁。在外交层面，美国主导的停火缺乏联合国或区域安全组织的正式背书，使其停火协议在国际法层面难以稳固。更重要的是，美国对伊朗核计划的政治目标并未得以实现，伊朗并未公开承诺放弃核能力，只是暂时按兵不动；加之美国对以色列的公开支持，在阿拉伯及伊斯兰世界引发更强烈的反美、反以情绪，削弱了美国在该地区的软实力和道义形象。

（王晋，西北大学国际战略研究中心主任）